凌城奇医之小姐床
1
我姓何,28岁,男。其他的你不用知道太多,毕竟我并不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
我故事的主人公叫凌风,住在凌城老城区一处僻静的宅子里。凌城一年有6个月都是严冬,每到冬天,下午四点半天就已经黑透,满街的人们裹得严严实实,在昏暗的灯光下,看起来好像一个个拉长的鬼影。
现在是凌城难得的短暂春日,街上的桃花像是一夜之间都开了,美得不可方物。
但我却一点没有赏花的心情。
来找凌风之前,我已经找过很多人,但没人能解决我的问题。头疼,脑袋瓜子要裂掉一样的头疼,记不住事情,一旦发作起来,每天都像被切成了一段段碎片,拼不拢。
有人推荐我来找凌风。那人是谁我已经忘了,幸好我及时赶来,不然可能连找凌风这件事都忘了。
但愿凌风能解决我的问题。
他的宅子不算大,肯定不是豪宅,但好在有一方小小的庭院庭院里也应景地有一棵小桃树,桃花也刚开。
我站在客厅等他。这客厅算是很大了,但却很难下脚,地面上堆得都是一摞一摞的旧报纸,有好多纸张已经有些发黄发脆,像是秋天枯黄的麦秸秆,一直绵延到那边的书房里去。
凌风就这样从一大堆旧报纸中慢慢趟出一条路,从书房走了出来。他大概35岁左右,抬头纹有点重,下巴方正,眼睛不大但有神,勉强能归入英俊的哪一类。
他看到我,稍稍迟疑了一下,然后很快就恢复了专业态度:“你有什么问题?”
“我头疼,头要裂掉的那种。”
他示意我坐下,用一个小手电筒对着我的两个瞳孔照了照,又拿出一个一头带着一个小齿轮的小棍子在我左右脸上各划拉了一下。
“什么感觉?”凌风问。
“没……没感觉。”
他让我把舌头伸出来,我使劲把舌头伸得老长。
“凌老师,我有什么问题么?”实在伸不动了,我才把舌头缩回去,连忙问。
“舌头有点歪。”
“舌头歪是什么问题?”
“这可能有很多种情况。你之前做过脑部MRI(核磁)么?”
“做过吧,我之前在医院检查了好几个月了。”
“片子呢?”
对啊,我的片子呢?在医院混了这个好几个月,我早就成了一个一流的病人,病例、检查结果肯定都会随身携带。
但我这回,真的两手空空。
“没带。要不我再去做一个?”
“不着急。你也累了吧,先休息会儿。正好我这里也需要帮手。”
我正不明白“需要帮手”是什么意思,凌风的门铃响了。
2
一个女人进了门,20多岁,细眉细眼,眉头紧皱,轻轻佝偻着腰,身体不太好的样子。
女人在我身边刚坐下,没等凌风开口,就开始哭诉:
“凌老师,您一定要帮我,再这样下去,恐怕我是活不成了!”
“别说得那么严重。”凌风像是听惯了这些诉苦的话,“有问题我们就解决问题。身体不好,我可以帮你看,也可以推荐人给你看;不是身体的话,我可能也有办法。不然人家就不会推荐你来我这里了。”
女人擦擦泪,在茶几上放了两张照片。一张照片上是一处独门小院,面积看不清楚,但是门口种有两颗桃树,桃花开得喜人。
另一张照片上是一张一看样式就很古旧的床。
虽然我不懂什么古玩鉴定,但一看这床就是古董,就是那种明清电视剧里会看到、有架子有顶的床。只要放下帘子,整个床就像是一个小房间,人睡在里面只能看到床顶。
“这个是我家,这个是我的床。”
“然后?”
“然后我现在每晚都睡不安宁。”
“你看到了什么东西?”
“问题就是,我什么都没看见。”
连我都能看出,女人在说这话的时候,瞳孔因为害怕而散开了,好像她面前竟坐着一个鬼一样。
“没有形状,没有声音,看起来像是一团雾气,但你又知道不是。”女人的声音颤抖着,“已经大半年了,每隔几天我就会突然醒过来,眼睛可以睁开,能听到周围的声音,但是身体动不了,一点都动不了。”
“鬼压床。”我小声嘟囔了一句。
“‘鬼压床’在医学上被认为是一种睡眠瘫痪,”凌风说,“如果压力过大、或者爱熬夜,就可能会出现。美国那边有数据,40%-50%的人一生都可能至少经历一次。不打紧。”
“不是,我这个不是你说的那种‘鬼压床’。我能睁开眼睛,能清醒地看着我的床顶,我动不了,所以我就盯着那床顶,死死盯着。不一会儿,床顶就会突然出现一个模糊的人影,看不清,但你知道那是个人。那人就像是被一层雾气罩住一样,冲我长牙舞爪,但是就是挣脱不开,然后不知道是床板向上动还是床顶像下动,我就眼看着,眼看着我就离那个人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女人恐惧地抱住了自己。
“你有没有去医院看过臆症?”凌风问。
“去过了。都去看过了。神经内科,神经外科,耳鼻喉科……所有能做的检查我都做了,结论就是我什么病都没有。”
“睡眠障碍伴随幻觉很常见。”
“那个人不是幻觉,是真的!”女人愤怒地从沙发上一下子站了起来,几乎在吼:
“那个影子每一次出现,我都会离她更近一点!越来越近!三天前我最后一次发作,那个影子手虽然在雾气后面,但我能感觉到它碰到我了!那是它的指头尖,只被它的指头尖碰了一下,我立刻就觉得自己要被冻死了!等下次我再更靠近,就会被它抓住,然后它就会,它就会……”
女人忍不住地尖叫了起来,然后抱住头大哭。
她哭起来的样子看着非常让人可怜,弄得我也很难过。等她终于平静了一些,我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那东西既然是在你的床里,那你不要睡那张床就好嘛!出国旅行,哪怕出去住酒店也行啊!”
凌风对我的话似乎很认同:
“你有没有试过换个地方睡呢?换个地方是不是就不会看到那个东西?”
“我什么方法都试过了,”女人擦擦泪说,“我那床简直就像成精了一样,只要我打算今晚不会来睡,总是会有各种事情发生。飞机取消,酒店消防系统坏掉,躲在隔壁房间也不行,隔壁房间地板会塌,然后水管爆掉,家里没有一块能下脚的地方,除了那张床。
我现在一看见那张床就觉得害怕,那床在我家已经很多年了,但是最近几年才拿出来用,原来我没觉得,直到出了事……我已经睡惯了那床,当时也只有在那张床上才睡得着……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床突然变了,现在那张床就像个张着嘴的老虎,静静在那等着我,用舌头勾着我的脚,一点点往嘴巴里送……”
听女人的语气,她应该已经吓破了胆。这种事情,我们这些外人能有什么办法?人对别人的痛苦从来都难以体会,什么“感同身受”,都他妈是骗人的。比如我现在,虽然对她一脸同情,但我心里其实一点都不在乎。
“你别害怕。既是有人推荐你来找我,我自然能帮你。”凌风说。
这凌风,难道是个大仙?或者是个道士?再或者是个抓鬼的?
老天爷,已经21世纪了,怎么还有这些破玩意,而且竟然就在我面前!
只听凌风继续说:“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可以今夜去你家看看,毕竟只听你说,很难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那再感激不过!不过我怕我家那床,发现床上的不是我,会……”
“没事没事,我们自会处理。只要它觉得床上如常有人,你应该就能去外面住了。”
女人千恩万谢之后,留下了自己家的钥匙和地址。
我自觉无趣,就打算离开,却被凌风拦住:
“你要回家去么?”
回家?被他这样一问,我才发现事情的困难之处。最近几日,我记不得的事情越来越多,为了防止自己忘记重要的事情,我会把当天最重要的事情都写在手心里,比如今天我的手心里就写着来要来找凌风。
我确实来了,可我忘了回去的路。
不光忘了回去的路,我还忘了我叫什么,谁是我的亲人,我爱过谁,又恨过谁。这些事情,都从我的大脑里被擦掉了,什么也不剩。
现在轮到我哭了。
3
凌风说他可以收留我,而且他说他认识好多医生,说不定可以帮我看好我的毛病。这一切的代价是,我得给他做助手。
他的屋子里没多少东西,生活习惯又好,所以做饭打扫这些活儿都不需要我做。他只要我陪他一起“出诊”。
对呢,这个凌风管上门去看这种邪乎事儿叫“出诊”。
我自己有了着落,心里就不太慌了,自然是满口答应,只当跟着去看热闹。
我们俩一前一后,转了几趟车,很容易就找到了照片上的那幢房子。
门口的两棵桃树,开得姹紫嫣红,一眼就能认出。
女人的艺术品位应该很好,屋里到处都挂着画,有些甚至都没画完。我对这些有钱人的附庸风雅没兴趣,背着手四处转悠,。很快就看到了那张床。
那是一架朱红色的小姐床,四周都有描金的雕刻,非常华丽。主人应该是买到手之后重新修整了,整个床的状态看起来非常好。
我趁凌风不注意,悄悄躺在了小姐床上,瞪着床顶,怎么也想象不出,这些冷冰冰的木板怎么能把女人吓成那个模样。
“起来!”凌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到了房间里,一嗓子给我吓得够呛。
“这床,我们晚上再躺,现在不能躺。”凌风说。
“我们?”这点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原本以为就他自己睡这邪门的床就行了。
“还当不当助手?还想不想治病?”
“想想想。躺就躺,俩个人更没什么可怕的。”
“对了,我晚上还要装扮一下。”
“装扮一下?”事后想起来,我真应该问清楚他打算怎么装扮,如果提前问清楚了,我是死也不会和他躺在一张床上的。
晚上十一点半,我们正式准备就寝。我心事重重的躺下,盯着床顶。
我身边的枕头上,躺着带着长发、穿着女款真丝睡裙的凌风。
为了效果逼真,他甚至还在胸前装了两个水带。
配上他没刮干净的胡茬,这效果,简直比鬼还吓人。
“你干嘛弄成这样子?”我说。
“我敬业啊。说好了来出诊。”凌风说。
“出什么诊,不就是捉鬼么。捉鬼你穿成这样,是指望着把鬼吓死么?”
“什么鬼不鬼的。别瞎说。”凌风把手指放在嘴唇前面,示意我别再说话。
我自觉无趣,就也闭上眼,不一会儿竟然真的睡着了。
我开始做梦,梦见自己眼前有一条漫长的路,路的四周都是漆黑,可我真真切切能看到路一直通向远方,我心里害怕,但又没有选择,只能在路上走啊走啊,却一直没有尽头……
突然我感到有人轻轻拽住了我的手。
我醒了。
眼睛睁开眼,却浑身不能动,像被钉死在床板上一样。紧接着,我看到了床顶。
那床顶明明还是那个床顶,但看起来怎么都不对劲。
床顶原本是木头做的,但这会儿看起来,好像变成了一块悬在空中的橡皮泥,原本平坦的床面开始变得起起伏伏,好像下面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那东西动得越来越厉害,渐渐从床顶显出形状来。那女人说的没错,确实是人型,但我又清清楚楚地知道它不是人。
没什么具体的根据,纯粹就是一种感觉。
它看不清楚面目,像被一块布罩住了,而它正在努力挣脱这块布。
我僵在床上不能动,可却能看出那东西力气越来越大,离我也越来越近。尤其是它的大长指甲,看起来分分钟就能刺破那个不存在表面,直接戳到我的脸上来。
我也自问是条汉子,但这会儿也吓得只能闭上眼,不然就真的要尿裤了。
突然,我感觉到那拽住我的手,轻轻动了一下。
刚开始是一只指头轻轻在我手背上敲了一下,然后是两只手指头,然后是整只手,在用力轻拍我的手掌。
我眼睛紧紧闭着,根本不敢想这是谁的手。是那床顶的东西的,还是……
“醒醒!”
我睁开眼,看到凌风正瞪着我,脸几乎要贴在我的脸上,长发都快戳进我的鼻孔里了。
我吓得“哇”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大喊:“有鬼!”
“哪有啊!”
“上面!那床顶上有个鬼,马上就要出来了!”
凌风顺着我的手朝床顶看了看,一脸疑惑:
“你自己再好好看看,就是一架老床而已。”
我鼓起勇气抬头,果然,那床顶如凌风所说,跟白天看起来并无区别。
“不是,我绝对不骗你,那东西有长指甲,马上,马上就要从床顶出来了!它肯定是鬼!”
“你怎么这么肯定?”
“我就是……有感觉!而且什么东西会半夜突然出现在床顶上!”
“好了好了,你洗把脸,咱们准备回去吧。”凌风摆摆手,宣布对话到此结束。
回去?我不懂。为什么要半夜里回去啊!
但凌风完全不解释,我又不想一个人留在这床上,只好听他的。
突然,一块小小的、红色的东西掉到了我的手上。
那东西,指甲盖大小,暗红色,我看着有点像架子床上的漆。
可这架子床朱红的床顶,看起来光滑如新,并没有什么油漆剥落的现象。
“快点!再不走我走啦!”凌风已经到了客厅,发出最后通牒。
“来啦来啦!”我顾不得多想,套上鞋子追了出去。
4
那女人第二天就来了,一脸急切。
凌风安顿好她,慢慢说:“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女人眉头一皱:“没有。”
“你觉得人为什么会生病?”凌风话峰一转。
“人吃五谷杂粮,怎么又不生病的道理。可我这不是病。您看到那东西了么?”
“什么东西?”
“鬼啊!那个一直趴在我床板上的鬼啊!”
“鬼这个东西,历来都很多种解释。”凌风摇摇头,表示不认同女人的说法。“最早人们认为,鬼是祖先的魂魄,法力无边,是比人更厉害的存在。后来人们觉得,鬼是人去世之后的形态,鬼无比渴望人间,是比人低下的存在。到现在,很多人说鬼是一种能量,一种我们还不能感知的能量。”
“你想说什么?”
“能量守恒知道么?能量守恒的意思就是整个宇宙像是一个不断膨胀的气球,但气球吹得再大,里面所包含的能量也只有那么多,不会凭空多出或者少了能量。如果你说你的床上从几个月前凭空多了一只鬼,假如说真有这只鬼存在,它的能量也不会凭空出现,只能是从另外一个地方转移而来。”
“我怎么知道它是从哪儿来的!”
“没关系,我们慢慢捋。按照古人的说法,鬼也分好坏,除了从去世的人变成的鬼,人的情绪也是一种强大的能量。贪嗔痴,妒忌时的疼痛,愤怒时的狂躁,哭泣时的悲怨,这些都是巨大的能量,如果足够强大,就可能盘桓不去,形成实体。”
“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就是问问你,你有没有什么瞒我的。”
“没有。”
“好。那我问问你,你来求我帮你,却连自己的真实姓名都不肯告诉我。我怎么帮你?”
女人抬起头,惊愕地看着凌风:“你怎么……”
“介绍你来的刘医生是我的老朋友。她告诉我,她查了你就医的医保号,上面的年龄、地址、病史和你个人都对不上,你还说自己不是骗人!”
那女人有点慌了:
“我……我不是故意……”
“是不是故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隐瞒真实情况的人,不论是病是灾,永远都好不了。”
女人低下头,想了一会儿,然后轻轻从包里拿出一张身份证放在桌面上。
身份证上的照片正是这个女人,她的名字是黄晴,今年22岁。
“请您,请您一定要帮帮帮我。”黄晴说。
5
凌风打发黄晴回去了,天快黑的时候自己却开始穿鞋:“走,咱们再去黄家看看。”
我就这么莫名其妙跟着凌风翻墙进了黄宅,在一个窗户下面猫着。春日料峭,我觉得自己不一会儿就得感冒。
“你到底来干嘛?”我扯扯凌风袖子。
“她既然不说,我只能自己来查。”
“她一个年轻女孩遇到了这种事情,不想说真名也正常吧。”
“你看看,她可不是一般年轻姑娘。”
凌风塞给我一张旧报纸。是一张五年前的《凌城日报》。
《凌城日报》是专门报道凌城本地事件的地方性报纸,在手机阅读已经普及的今天,竟然能看到一张五年前的本地报纸,也算是活久见了。
这张报纸上的头条,讲的是一宗离奇的案子。本市一名男子娶了一位富有的寡妇,却在寡妇去世后虐待凌辱寡妇带来的女儿。女儿被折磨了好几个月,直到邻居家的狗意外闯进黄家院子,才被衣衫褴褛地发现。警方勘查之后,除了身上伤痕累累的女儿,那男子已经逃窜,到发稿之日,还没有找到人。
这故事不过是一个离奇的社会新闻,凌风这会儿把它塞给我,难道……
“这上面写的是黄晴?”我瞪大了眼睛。
凌风点点头。
“那她为什么不说呢?说了不就好解决了!”
“对啊,她为什么不说呢?”
凌风示意我别说话,让我往屋里看。
黄晴丝毫没有察觉到我们的存在,但她的情绪似乎已经到达了崩溃的边缘。她在一张画布上用铅笔打底,没画了一会儿就把铅笔扔了。
她披头散发,穿着华丽的睡衣,但眼神空洞,不时痛苦地揉搓着自己的头,一直反反复复在房间里打转,还不时往那个放了小姐床的房间看上几眼,眼神又惊又怕。
很明显,她一直在回避那张床,但又似乎被什么东西困住了,必须要往那张床的方向去。
再也没有比这个画面更诡异的事情了:一个穿睡衣的美丽女人,一边哭着一边磨蹭着朝那张古董床走去。
凌风拍拍我,我们去大门口按响了门铃。
黄晴自然没想到是我们俩。
“黄小姐,我是来给你看病的。”凌风说。
“我没病!我跟你说了是那床有问题,我没病!”黄晴歇斯底里起来,双手狠狠地捂住自己的脸。她太用力,精心保养的指甲直接在脸上划出了数道血痕,一张俏丽的脸瞬间变得恐怖。
凌风并没有被黄晴吓到,而是找了机会抓住了黄晴的肩膀,然后右手有节奏地轻轻拍着黄晴的背,嘴里还念念有词。
黄晴竟然慢慢平静了下来,只是两眼放空,像是成了一副空壳子。
我看了看她刚刚画的画,画面上的底稿还没有成型,但也能看出上面的东西有着无比长的指甲。
仔细一看我才发现,类似的画黄晴房子里到处都是。那画里画的是一只看不轻面目的怪物,它似乎被纱帘罩着,唯一能看清的就是那些异于常人的、尖尖的指甲。
我浑身一哆嗦——这画,和我之前见到的鬼一模一样!
现在我完全相信黄晴的话了,她一定没骗人,她没病,她就是见了鬼!
此时,黄晴正在凌风的引导下,朝那小姐床的房间走了过去。
黄晴一步三摇,像是喝醉了一样,慢慢走到小姐床边,然后安静地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小姐床的床顶。
我冲过来想要跟凌风说我的发现,却被凌风阻止了。他拉着我,一同蹲在床边,顺着黄晴的目光也往床顶看。
什么也没有。
不对,也不是完全什么也没有,那朱红色的床顶是由多块木板拼接而成,床到底老旧了,木板和木板之间有明显的缝隙,因为床里的光线不足,怎么看那缝隙后也是一片黑暗。
凌风凑到黄晴耳边,轻声问:“是那里么?它在那里么?
黄晴机械地点点头。
凌从兜里摸出一个袖珍手电筒,冲着那条缝隙照了过去。
我差点叫了出来。
虽然缝隙不宽,但我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那缝隙处的木板切面,不是一般木板该有的颜色。
那上面有一片清晰可见的暗色血痕。
6
凌风到底是凌城的大人物,警察来得格外快。他们把那小姐床的床顶拆了,这才发现,这架小姐床奇怪得很,床顶比一般的小姐床高很多,足足可以藏一个人进去。
警察分析,当初邻居闯进来的时候,其实黄晴才刚刚行凶不久,慌乱中把尸体藏在了床顶上留下了血痕。
“人血凝结很快,一般会结成小块的红褐色斑块,脱落的时候,如果不仔细看,就好像红褐色的老油漆一样。”
我立刻想到了之前落在我手上的那一块红褐色的东西,浑身又是一哆嗦。
警察忙前忙后,把整个黄家都搜了一遍,花园也全都翻了个遍儿,最终门口那那两颗生长得异常旺盛的桃树下,找到了几只紧锁的颜料箱,里面正是失踪多日的黄先生。尸体已经开始腐烂,最完整的就是一只左手。这只左手的小指,恰好有精心养着的长指甲。
长着长指甲的怪物,终于现形了。
黄晴被带走。凌风打了电话询问,被告知无论怎么询问,她都坚决声称不是自己杀害的黄先生。
“你说,她是真生了病还是假装无辜?”我问凌风。
“我怎么知道?人要是蓄意想做坏事,神仙都救不了。”
“那黄晴到底是真受了虐待,还是她故意设的局?”
凌风沉吟了一会儿,说:“我看了她的验伤报告,大概率是真被人虐待了。警方查了受害人的老底,这受害人已经结过三次婚,每一次都专挑有钱寡妇下手,前两次对方都给钱才脱了身,而这一次没想到那寡妇倒先去世了,这男人拿到了钱,和女孩又没有血缘关系,对女孩自然没有多少怜悯。”
“可这黄晴又为什么坚决不承认自己杀了那男人?像她这种遭遇,应该会酌情轻判吧。”
“她可能真的不记得了。”
“嗯?”
“有一种病叫PTSD,也叫创伤应激综合征。巨大的冲击可能会造成严重的心理伤害,人可能会什么都记不得。”
“这也可以!那岂不是做了什么坏事都可以推给创伤应激综合征!”
“哪有你说的这么容易。”凌风因为我幼稚的话笑了起来。“除了各种生理指标检查,还有各种心理量表、测谎技术,还可以催眠,没那么好装。”
“催眠不都是骗人的么?或者上电视上表演一下什么的。”
“那你觉得刚才黄晴为什么突然就平静了下来?又为什么突然这么配合着指出了小姐床的秘密?”
我记起凌风在黄晴身上拍的那几下,非常有规律,简直就像是钟表的声音一样。
“难道,是你……”
凌风耸了耸肩,不置可否:“黄晴如果患上PTSD,催眠也许可以唤起她的失去的记忆。当然前提是她不能极度抗拒。”
“黄晴为什么不抗拒?这可是杀人啊!会坐牢,会送命的啊!”
“所以我才说,她可能真的是被虐待了。因为被虐待做出了极端的反应,然后身体出于保护自己的目的又忘掉了这段记忆。对于她来说,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杀过人,藏过尸,所以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抗拒。”
“那你当时是怎么发现这床的秘密呢?”
“我们俩,当时不是在那床上躺过么。”
我一下子又想起了那夜那个俨然要扑向我的长指甲鬼魂,连忙问:“你当时也看到了鬼?”
“哪儿有什么鬼,我当时看到了床板的缝隙处,觉得不对,就抠了一下。”
“然后?”
“然后就看到了血块。”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报警?”
“可能在我心里,总还是希望这个年轻女孩子所经历的,是另外一个故事吧!”
凌风长叹一声。
他这最后一句话,却让我的大脑飞快转了起来。那夜真真切切出现在我面前的鬼魂,似乎又朝我飘了过来,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你说得对!这真的可能完全是另一个故事!”我大叫起来。
7
凌风被我的声音吓了一跳,问:“什么?”
“如果我也曾经看到过和黄晴一样的东西,那一切的因果关系也可能完全相反。”
“怎么说?”
“你看,我们现在的逻辑是这样的:
黄晴因虐待杀死继父-黄晴藏尸-黄晴失忆-黄晴因为这段消失的记忆而觉得见鬼。”“对。难道不是这样?”
“但这一切也可能完全反过来:黄晴可能是因为见鬼,继而失去对自己的控制,然后才杀死了继父。从一开始到现在,她一直都在受这张床的控制,就像她说的,这张床是只老虎,它张大着嘴,只等她一天天崩溃,最后成为它嘴里溃烂的食物!”
我的话也许太有震撼性,导致凌风半天都没有说话。
半晌,他才缓缓地说:
“你是说,这床,有鬼?”
“对啊,有鬼!”我紧紧抓着凌风的手,说:“我亲眼看到过那鬼,它像是一团雾气,但明明白白是人形!它长长的指甲朝我伸过来,虽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但我知道,它想要了我的命!”
“用中邪来解释谋杀,这一点都不高明。”
“我不是要给黄晴脱罪,我就是跟你说我的直觉!”
我见他不信,急得恨不得揪自己头发,只恨没有办法说服凌风。
凌风看我一副固执的样子,长叹一口气说:“其实PTSD就很好,为什么非要再深想呢?”
他轻轻抚摸着那小姐床上的朱漆描金,像是在安抚一个哀怨的少女,眼神和语气和平日里都很不同。
“这小姐床,过去都属于闺阁女儿。女人过去地位低下,生活上不如意的事情很多,却也没什么人能够倾诉。小姐床就是女人最私密的空间,里面既有女人最甜蜜的快乐,也有女人最深切的仇恨。不巧的是,黄晴这架床的主人,过得怕没有多开心。女人一辈子都陷在这架床里,外面天大地大,可没有女人的立足之地。
越是闺阁小姐,越没有生活能力,若是再婚配不如意,那真是活生生地要气成厉鬼了。怨气越重,鬼气越浓,所有接近的人都会不自觉被感染、被控制。要的就是破坏一切,毁灭一切,才能舒了这一口怨气……”
他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吓人,像是完全沉浸在了另一个世界、另一个身份里,我甚至觉得他的手指都开始有点微微的兰花指了!
我有点害怕,轻轻捅了他一下,他却怒气冲冲地转过头来,但行动姿态眼神完全已经是一个含嗔的少女!
那眼神,怎么说,冰冷彻骨,吓人!
我惊得想转头就跑,自己觉得实在不妥,鼓足勇气用力把凌风从那小姐床边拉开,拖出去十几米外,然后死命地拍他的脸,大喊:
“凌风!你醒醒凌风!凌风!”
被我打了半天,他的表情终于有点变化了,他似乎没弄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一脸迷茫地看着我。
“快跟我走!这床真要吃人啦!”我又一把拉住他。
他不肯:“我刚才怎么了?”
“你刚才像是中了邪,感觉被那床控制了!”
“那今天我们更不能跑了!”没想到凌风没有半点害怕,“既然事情已经成了这样,那我就必须管到底了!”
8
最后事情解决的办法令我完全没有想到。
凌风打了几通电话,来了几个据说是文物鉴定专家的老男人,围着这床看了一圈后啧啧称奇。虽然这床牵扯到了命案,但工艺质地都是一等一的好,加上背后有离奇故事,博物馆很愿意收走。
“我打听好了,这家博物馆条件好,所有的展品都被放在完全密封的展柜中,恒温恒湿,没有外人能够接触到。所有的博物馆工作人员接触这些名贵展品的时候,一定要戴手套,跟那床一点接触都不会有,自然再也不会有人被控制了。”
凌风对自己这一套算盘很是满意,脸上露着得意地微笑。
我瞥了他一眼,说:“当初是谁说完全不相信我的说法?信誓旦旦地说人家有病的又是谁?现在怎么变脸变得这么快,切!”
“人要讲原则,但是又不能死板,这个我还是懂的。”
“那你说,我那天看到的,到底是不是鬼?你现在还能说不是么?”
凌风神秘地冲我一笑,大声道:
“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听说过这个么?”
“啥?”
“算了,当我没说。诶,今天的天气很好诶!”
凌风岔了个话题,笑嘻嘻了推门进了小院子。我急忙追着出去,才发现院子里的桃花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一地,满园绯红。
凌城短暂的春天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