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城奇医:日暮之后

1

这个独门独户的小别墅,最美的地方就是那一方小院,院子里的那棵桃树,无论四季,风情万种。

催眠师凌风一动不动地坐在小院边上的木地板上。他一身黑衣,从清晨就坐在那里,一整天都没动,直到太阳西斜,门铃响起。

因为按了门铃没人开门,前来拜访的罗琪只好摸索着进了凌风的门,好半天才看到他人在哪儿。

三小时前,罗琪接到了来自凌风的语音短信。当年凌风第一次发病的时候,就是找她问的诊。现在他会主动求救,说明情况一定不容乐观。

关于凌风和何塞的故事,罗琪只知道何塞是凌风的第二人格,药物能控制,但却不能杀死,他神出鬼没,仿佛是凌风灵魂的黑暗面。

“何塞……还在么?”罗琪试探着问。

凌风摇摇头:“他暂时被我压制住了。师姐,我想请你来监督我一段时间。这次何塞出现和以往不同,我对他的出现不仅没有抗拒,反而甚至当他是老朋友一样,很亲切……我有点害怕,也许有一天他真的会取代我……”

罗琪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但人格分裂到现在依然有争议,她并不知道到底能为他做什么。

她有自己的心理诊所,有自己的工作,全天候看着凌风,似乎很难实现。

但他如今的这个状态,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的确太不安全。

罗琪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

“凌风,我最近有一些工作可能正好需要催眠师的帮助,你愿意来帮我么?”

凌风似乎有些犹豫:“我现在……可以么?”

“可以,当然可以。我对你的技术非常信任。而且有我在,如果那个何塞跑出来,就算你自己没发觉,我也一定能发现异常。你可以信任我的专业。”罗琪信心满满地说。

凌风想起自己之前在何塞的操控下,差点失手杀死了警方的证人。那个男人满头是血撞墙的样子他依然还记得,而看到那场面的当下,他不仅没有想救他,反而觉得有趣得很。

“好。但是你要保证,如果你觉得我不正常,不管我怎么说服你,你也一定要把我控制在你的视线内。你能保证么?”

“可以,最差的结果就是给你打麻……”

“别说!别告诉我你最后打算怎么做!只要我知道,他就会知道。”

“好。我保证能控制住你。”

“好了。那这样我就放心了。”凌风终于松了一口气,身体姿势也柔软了下来。他进到里屋,不一会儿就收拾出一只小包,全身上下也换了一身白,似乎之前的那个凌风又回来了。

“老板走吧!从现在起,我听你调遣。”凌风说

“很好,那现在就工作起来吧!工作是治愈疾病最好的良药。”罗琪说。

一个多小时后,凌风随着罗琪来到了建在凌城市郊的日暮疗养院。老年社会的当下,疗养院的缺口巨大,日暮疗养院因为设施新、环境好、倡导人性化疗养理念,受到了全市甚至全省的追捧,每年都有大量的老人申请入院,但空床位却要等到至少三年后。

“即使这样,那些申请的老人还是愿意等,而且即使要上等候名单,也需要先交足一年的费用。”日暮疗养院院长方哲骄傲地向凌风和罗琪介绍疗养院的情况,全套西装看不到标签,但一眼就能看出应该是定制款。

他们所在的走廊外就是一大片草坪,再远处就是一大片精心修建的亲水平台,湖面上有天鹅在悠闲地游动。老人们三三两两地在步道上散步,很多都是夫妻,手牵着手,虽然满头白发,但从眼神里就能看得出恩爱。

“等我老了,真希望也能到这样的疗养院来!”罗琪由衷地发出了一声感叹。原本她这句感叹是一句赞美,但没想到方哲院长却一改刚才的骄傲,叹起气来。

“不瞒二位,现在日暮疗养院出了些怪事,如果解决不了,怕是要出大问题的……”方哲院长满面愁容地说。

2

疗养院的E区乍一看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辅助设施更多一些,走过的老人看起来也更年长,冲他们笑的时候,皱纹几乎遮住了脸。

“这里……有什么问题么?”罗琪不解。她眼角的余光注意到,E区的大门是用特殊材料加固过的,门背后还有两个巨大的门栓。

“先别急,你看看监控录像再说。”方哲说着,播放起了早就准备好的监控录像带。

整个区域实行24小时监控,白天的时间看起来一切正常,老人如常走动、交谈,和普通的疗养院没什么两样。

异样是从晚上10点钟开始的。

晚上10点钟整个区域熄灯睡觉,只有一个老太太从自己的病房走了出来。

老太太腿脚不太好,走路有点瘸,但比起她不好使的腿,她的样子更让人觉得吓人。她两眼无神,人一走一晃,双手像被磁铁吸住了一样抬在半空中。

罗琪几乎立刻就想到了那个词,脱口而出:“僵尸!”

老太太的样子从形态上看,和电影里的僵尸一模一样!不仅如此,老太太所到之处仿佛散布了某种僵尸病毒,很快其他房间里也涌出了老人,他们挤挤挨挨,迈着诡异的步伐,浩浩荡荡一步一步朝E区的大门走来!

负责值班的护工很快把E区的大门关上,厚厚的门栓也放下了。老人们被门挡住,但依然不断用身体撞击着大门,似乎什么都不能让他们放弃。

就这样一直折腾一个多小时,老人们突然就恢复了正常,各自散去回房间休息,E区终于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像这样的情况,发生有多久了?”凌风问。

“一个多月了。我这边护工已经换了好几批,好些护工说这些老人看着实在太怕人了,加钱他们都不干。”

“为什么没看到这些老人的家属?”罗琪问。

“这个……总之我们没有办法把他们送回去,只能请两位尽量想想办法。”方哲说。

“那你打算就这样把他们,关着?”凌风问。

“他们来到这里,除了的急病抢救,你以为他们还能出得去么?”方哲的深情黯淡了下去,叹着气退去了E区的大门外,等凌风和罗琪反应过来的时候,E区的大门已经关上了,门栓也扣上了。

“两位,我真的是没有办法,必须解决这个问题。你们两位受累,今天就在E区过一晚吧!”

凌风和罗琪听着方哲发来的语音,面对着E区的大门发起呆来。

3

“对不起,害你跟我一起困在这里。”罗琪满脸愧疚地说。

“没什么,心理医生也看不透人心。现在天还没黑,我们先四下转转,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吧!再说,和你这么长时间待在一起,我还是第一次。”

听到凌风最后那么没有没脑的一句话,罗琪忍不住把脸转到一边去,强忍住了嘴角的笑意。

从凌风走进她诊室的第一天,她就对这个白衣翩翩的男人很有好感,甚至就连他的痛苦,也成了他个人魅力的一部分。但心理医生和病人不能谈恋爱是这个行业的铁律,他们之间的关系,注定只能停步在医生和患者之间。

“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老太太聊聊天,你也找几个老头聊聊。”可能是怕太久呆在凌风身边自己会有什么不妥的行为,罗琪找了个理由,转头就跑开了。

E区有个室内小广场,有点像一个阳光活动室,采光好,又有很多设施。有些老年人聚在一起打牌、打麻将,还有几个老头拄着拐杖闲聊、晒太阳。

凌风在一个光头的老先生身边坐下。老先生姓刘,俨然是整个E区的领袖,大家都毕恭毕敬地喊他刘老师。

此刻,有好几位老人正跟在他身后,像模像样地进行所谓的气功练习。

“气沉丹田,集中意念,然后把气朝你的目标发过去!意念一定要坚定!把你的目标喊出来!”

几个老人按照他的指示,像是传销团体一样的大喊声此起彼伏,严格按照刘老师的要求认真发功,那场面看起来和老人们在公园集体撞树一样荒诞。

凌风还没来得及听清老人们喊的是什么,一阵刺耳的铃声就打断了老人们的气功练习,一盏红灯在E区的墙面上亮了起来。老人们一见红灯亮了,立刻就熟门熟路地在一个窗口前排队。

凌风这时才发现,这里每个老人身上都挂有一个号码牌,把号码牌贴近窗口一扫,窗口里就会自动推出一小杯黑色的药水。凌风注意到,刘老师似乎并不太情愿喝下这些药水,足足犹豫了好几秒。

凌风主动走到刘老师面前,问说:“刘老师,这药不好喝么?”

“倒是挺甜,但是喝完了头晕,后半夜睡不安生又啥也记不起来。”

刘老师的话让凌风觉得有些不安。凌风仔细看着刘老师,发现他眼神微微有点涣散,再看看他手里那个黑乎乎的小药杯……

此时刘老师已经把手上的药喝完了,正往外拿一个本子。凌风瞥了一眼,发现这本上密密麻麻地画满了“正”字。刘老师喜滋滋地对凌风说:“我们院长说了,我们每按时喝掉一杯药,就给我们一毛钱,你看我已经喝了这么多杯了,不少钱呢!”

此时罗琪喘着气从远处跑来,伏在凌风耳边轻声说:“这里的老人好像都……有点……”

凌风点点头,把罗琪拉到一边,轻声说:“不光如此,那药可能也有问题。”

“你觉得是什么问题?”罗琪的眼光看向凌风。

凌风看看窗外已经黯淡下来的天色说:“很快我们就会知道了。”

4

晚上十点,整个E区已经一片宁静了。

罗琪和凌风坐在E区的椅子上,谁也不说话。

之后发生的一切,完全和他们俩从监控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失控的老人们抬着手臂,迈着完全一致的步伐,毫无知觉一般冲向紧闭的E区大门,对就坐在一旁的凌风和罗琪完全视而不见。

“像不像,集体梦游?”罗琪问。

“药物性的、人为引发的集体梦游。”凌风点点头。

“可我不懂,那个方哲,他应该不会……”

“他长得斯文就不会是坏人?”凌风被罗琪逗笑了。“他如果不是坏人,我们又怎么会被困在这里呢?”

“也是……”罗琪有点气恼地叹口气。这次真是太倒霉了,明明是自己想帮凌风,却害了凌风。

“没事。现在挺晚了,你要是累了,可以……靠一下。”

罗琪听到凌风的话,有点不太明白:靠一下?他们俩坐在硬邦邦的塑料长椅上,能靠在哪里呢?

罗琪一转头,一下看到凌风宽阔的肩膀正在自己的头边,高度正好可以当个枕头。

她突然觉得自己懂了凌风在说什么。

罗琪心里暖暖的,表面上却故意大喇喇地扯着凌风的外套说:

“借我用一下。”

然后她向后一退,整个人在长椅上躺平,用凌风的外套捂住脸,故意瓮声瓮气地说:

“累死老娘了,我睡了哈!”

凌风的外套薄薄的,正好挡住了罗琪发烫的脸,却让她能清晰地看到凌风的侧脸。只见凌风轻轻叹了口气,向后倚在硬椅背上,也闭上了眼睛。

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早上8点,E区的窗户就开始有人在探头探脑的张望。凌风一个激灵睁开眼睛,正和窗户外的方哲大眼对小眼。

“放我们出去。立刻。”凌风说。

凌风的语气很平静,声音也不大,隔着窗户的却方哲立刻唤人来打开了E区的大门。

“他怎么这么配合?”罗琪也醒了,见E区大门打开,嘟囔到。

“其实如果昨天他最后是给我们打电话而不是发语音,我有把握让他当时就打开大门。”凌风说。

两人出了大门,方哲笑脸盈盈地迎来上来,仿佛昨晚把他们关在这里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

“二位,调查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收获?”方哲故意避开了罗琪厌恶的眼神。

“有收获。你在用老人们做违法的药物试验!”罗琪看到方哲依然死性不改,一时没压抑住心中的情绪,直接就喊了出来!

“药物实验?什么药物试验?”方哲一脸糊涂像,看样子是打算抵赖到底。

“你还装!我们已经知道了,你用轻度认知障碍的老人们做药物实验,喝一杯一毛钱!他们晚上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症状是都是药物的反应!是副作用!是药物性梦游!那些老人们说话颠三倒四的,鬼知道你们是怎么让他们同意参加药物试验的!姓方的,你这么干,良心不会痛么!”罗琪气不打一处来,索性直接就把话扔在了方哲的脸上。

可方哲依然是一脸不明白的样子:“我不懂……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方哲和罗琪眼看就要吵起来了,凌风一个健步冲上前去,对着方哲的肩膀重重拍了一下,方哲瞬间就倒在了凌风的胳膊上,等凌风服他再次站好,方哲的眼神已经变了,明显是被凌风催眠了。

“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用老人们做药物实验?”凌风问

“没有,没有药物试验。没有。”方哲眼神空洞地说。

凌风看了看罗琪。

罗琪气得青筋都快要暴出来了——这个方哲,到了这时候还在说谎!

凌风把手搭在罗琪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一下,低声说:“被催眠的人,没有办法说谎。”

5

凌风唤醒方哲后,三个人坐在一起整整聊了三个小时,凌风和罗琪才大致知道了一点事情的前因后果。

日暮疗养院的原址是一个村子,为了建疗养院,整个村子集体搬迁,同时整个村子里的老人集体搬迁进了日暮疗养院,这也是当初村子同意搬迁的条件之一。

可自从这些老人进了日暮疗养院,他们中不少人慢慢出现了认知能力下降的情况。原来还能下地干农活的,现在有时候话都说不利索了。方哲担心村民们会闹事,自己出钱请了医生来给老人们看病,医生说老人年纪大了,猛一下离开了熟悉的生活环境,糊涂不是好现象,必须吃药缓解。那种老人们集体服用的药水,就是医生开给老人们缓解病情用的,而所谓一杯一毛的价格,也是方哲为了鼓励老人吃药而不得已想出的法子。

“你确定你请的是正牌医生?”罗琪还是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方哲。

“我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拿老人做实验的事,我绝对不会干!”方哲急得赌咒发誓起来,“他们一会儿就又发药了,不信的话我亲自把那个药喝下去给你看,你看看我会不会梦游!”

看方哲赌咒发誓的那个样子,罗琪终于决定暂时相信他。

“如果那些老人们已经生病了,为什么不通知他们的子女把他们接回去?”凌风问。

“这就是整件事最难办的地方,”方哲叹了口气,“E区里住了25个老人,他们的子女全都不肯接他们同住。”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没法照顾老人呗!”方哲苦笑着说,“这里的老人大多是在省城工作生活,基本上都在那里买房扎根了。省城的房价有多高你们也知道,在咱们这里能买个敞亮院子的钱,在省城只能买个厕所,这里面老人的子女,大部分根本没能力给老人置办出一间单独的房间。

“更别提老人现在脑子不好使了,可能还需要专人照顾,这又是一笔开销,这些子女们根本就负担不了。

“所以当初我们提出要在这里建老人院的时候,他们才会答应得那么爽快,唯一的条件就是,他们的父母要有在日暮疗养院的永久居住权,疗养院开一天,他们父母就可以在这里免费住一天。”

“所以……他们是要遗弃这些老人?”罗琪瞪着眼睛说。

“也不能叫遗弃吧!”方哲叹了口气,“我也是子女,知道这些老人的子女有多难,但……如果我将来老了,脑子不好了,肯定还是希望能回自己家住,有自己的床,有自己的家。两难,两难啊!”

凌风和罗琪都不说话了。他们无声地看着那些领药的老人们,罗琪眼中泛起了泪光。

“怎么办,我们还能怎么办……”罗琪强压着自己的情绪,声音缺已经有些沙哑。

“你只是一个心理医生,又不是神,怎么可能处理得了所有的事情。”凌风安慰说。

“不是,我是说……总不能让这些老人一到晚上就梦游……”

“肯定不能这样。他们这种群体性的行为很奇怪,我们今晚再在这里留一夜。”

6

晚上十点,当老人们再次如同僵尸一般在E区的走廊里走动时,E区的广播系统突然响了。

广播里播的是一首广为流传的北方民歌,歌词的大意是小时候老人是孩子的大树,可大树有一天也会老,当父母已年迈,你是否愿意像当年他们牵你手那样,紧紧牵住他们的手。

原本一门心思只顾着往前走的老人之中,突然出现了骚动。

有些老人放下了手臂,愣愣地听着歌曲,浑浊的眼睛里不一会儿就噙满了泪水,整个队伍一下子就乱了套。E区的走廊里,歌声和哭声混成一片,场面一下子混乱了起来。

罗琪有些坐不住了,刚想往前冲,却被凌风拉住了:

“别急,现在才刚刚到关键的时候。”

队伍乱掉没一会儿,刘老师就从人群里闪了出来。他急得满头大汗,一直在催促那些只顾着抹泪的老人们,但老人们情绪太激动了,根本没人搭理他。

即使躲得比较远,罗琪也能听到刘老师崩溃的大喊声:

“你们还想不想回家了!想让孩子接咱们回家,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必须发功发够七七四十九天,少一天咱都回去不了!已经坚持了一个月了,怎么突然今天就不愿意发功了呢!心诚则灵,心诚则灵!心不够诚,咱们之前的努力还都啥用!”

刘老师的声音越来越大,但那些老人们似乎被集体催眠了一样,只顾着掉眼泪,却根本没人理他。

“你用这首歌,把这群老人们怎么了?”罗琪压低了声音,但语气里还是带着责备的意思。

“从方哲那里了解到老人们的情况后,加上又看到了刘老师在老人们的影响力,我就开始怀疑是有人煽动了老人们一起做出这样的行为,所以我就想到了用催眠的方式来破解。”凌风解释道,“催眠的指令不仅可以由催眠师直接说出,还可以由很多媒介间接进行。

“比如像是广告,里面的音乐、广告词都可以算是一种比较轻的间接催眠,催眠的效果就是给大家种草,让大家去买东西。

既然这些老人都想回家,所以我就选了一首回家的歌,再稍微加进一点催眠指令,他们很快就完全被带进想家的情境里,不管是受了谁的煽动,他们也什么都做不了。”

“那为什么我没被催眠?为什么刘老师没被催眠?”

“你没有被催眠是因为咱们都没有结婚,没有孩子,根本不是这首歌的受众,当然不会有感觉。而老刘头的问题就复杂了,我了解了一下,30年前他儿子去市区参加中考的时候被车撞了,他老婆当时和儿子一起也被撞死了。

“从此后他再也没有结婚,算是家破人亡了吧。所以日暮疗养院兴建的时候,他就给自己也安排了个床位。这可能也是他没有被催眠的原因。”

“但他说的那些话你也听见了,他神神秘秘地带大家练气功,为的不就是回家么!”

“所以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凌风轻轻地说,“我问了方哲院长,他说刘老师之前就已经表现出了妄想的症状,但是坚持不肯就医。他可能不是一般的糊涂了……他估计是真的病了,也许还很重。”

这时歌曲已经结束了,老人们也都回到了屋里,只有刘老师还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E区的长椅上。

罗琪走到他身边,用非常温和的声音说:

“刘老师,我能和您聊聊么?”

刘老师听到罗琪的声音,眼神像是一个看到家长的小孩子一样,充满了委屈。他眼睛闪了闪,声音中终于带了哭腔:

“我……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罗琪伸出手轻轻拍着刘老师的背,就好像在安抚一只受了伤的小猫。

刘老师又哭了一会儿,抖抖索索地从自己裤兜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里面密密麻麻的“正”字十分显眼。

“一杯一毛……”刘老师的声音听起来很微弱,“这么多钱,应该够给我儿子买个新书包了……”

罗琪看着那个封面已经起皱的本子,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哭了起来。

一个月后,方哲给罗琪打来了电话,电话铃响起的时候,罗琪正在凌风家里。

“罗老师,太感谢你了!刘老师的病已经确诊了,吃上药之后他整个人都好了很多。但他有一天神神秘秘地跟我说,现在每天晚上他都会在家里和老婆孩子相聚,他觉得自己脑子也清楚了,腿脚也灵便了。

“后来我了解了一下,自从我按照你的吩咐,每晚在E区播放已给我的那盘磁带,现在每天晚上这些老人们都会梦到自己回到了原来的家,这些梦非常清晰,简直就是现实。现在好多老人都跟刘老师一样,觉得自己其实生活在梦里,白天在我们疗养院就是吃吃饭、运动下,他们迟早还要回到梦里那边的生活。

“所以这些老人现在晚上睡觉可积极了,每天吃完晚饭就集体去睡觉了。总之现在老人们又能吃能睡,一点问题没有了!”

这一通莫名其妙的感谢让罗琪非常吃惊。一个月前,她和凌风发现刘老师的病已经发展的非常严重,失忆、妄想的症状都出现了,她已经无能为力,只能交给医生处理。但没想到从方哲现在的描述来看,刘老师和那些老人,似乎已经好多了。

更重要的是,她一点都不记得自己曾经交给过方哲院长一盘磁带。如果那磁带真的那么神奇,自己怎么可能一点都不记得呢?

罗琪想了又想,脑海里却忍不住回想起凌风之前说过的有关于间接催眠的话。会不会是凌风催眠了自己,然后让自己把那盘有催眠作用的磁带给了方哲院长?

她狐疑地看着凌风,好久都没有挪开目光。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原本在专注看书的凌风正巧抬头,两人的目光相会瞬间,罗琪刚想要躲开,却看见凌风难得的展开笑颜。他笑得眉眼弯弯,衬托着他好看的嘴唇和牙齿,那笑容像是夏日里从树叶之间洒下的点点阳光,明亮到几乎刺眼。这笑容让罗琪禁不住忘记了所有的疑问,忍不住回报以一个同样明媚的笑容。